画廊纷纷扎根街巷社区能成为下一个艺术发生地吗?

  新闻资讯     |      2023-12-31 21:26

  艺术在当代城市和社区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是杂糅在钢筋水泥中的柔软肌理,为人们提供了解城市的另一个切面。

  1965年,法国学者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在《想象的美术馆》一书中提出了“无墙的美术馆”概念。在他看来,美术馆应该是个足以引发人们对艺术作品和艺术史产生哲学思维的空间场域,以此来和作品产生对话。

  当艺术走入城市街头的大街小巷,市井生活与艺术毗邻而居创造出全新的生活方式,当代艺术是否能与所在社区的公共生活产生出更为密切的化学反应?

  城市之于文明,是容器,也是坐标。迄今为止人类最有趣的故事,都发生在城市里。如果我们把城市视作有机生命体,一座迷人的城市永远是所有人的共同创作。璀璨灯火下的迷人夜色象征着她的繁华和活力,纵横交错的道路好似一条条细线,交织出千千万万都市人的生活日常。

  在鲜有当代艺术美术馆和画廊的上世纪90年代,最具活力的艺术也不是在白盒子内展出,而是直接发生在城市空间。受此启发,著名策展人汉斯·乌尔里希·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和侯瀚如策划了当代艺术史中的重要展览“运动的城市”,城市也成为不断被重新定义的场域,投射出未来的多重可能性。

  2016年底,BANK从原空间搬进了安福路的一间弃置多年的工业地下室,但前身银行工会大厦的名字被继承了下来。马路另一侧居民区里也是一位艺术邻居,胶囊上海。2017年,东画廊终于搬离了已经营10年的黑石公寓空间迁址西岸,在不远的复兴西路上,许宇的Leo Xu Projects谢幕。但很快,乌鲁木齐中路迎来了新房客VACANCY。

  他们都在上海的艺术地图上稍微挪动了一下,随后扎根下来。幸运的是,现在没有比这里更开放的街区了,原住民欣然接受了这些“高雅”的外来者,而画廊也无需努力活络邻里,大多安静地做着自己的生意,并接纳那些偶尔登门“打卡”的过客。

  今天画廊进入“社区”更顺应了城市规划设计的“15分钟生活圈”,也反映出展览的发生不再只是方便从业者、藏家这样的专业人士,也同样满足一般群体文化消费的需求。艺术是我们乐于谈论重建的“附近”。当然,艺术空间要真正被纳入进公共生活,就不能只扮演精致生活方式或社交媒体的拍摄道具。

  2011年,夏意兰和保罗·德沃图(Paul Devautour)租下了上海安顺路小市场里一间不到八平米的商铺,开始探索艺术能不能成为一个“兼容的盒子”。七年间,他们完成了总共152场国内外当代艺术家的实验性创作,这些说着外语的“老外”连同周遭的摊贩邻居一道,创造了一段奇妙的文献。随着2017年的市场改造,触礁的盒子迎来了最终的命运。2021年,这个盒子变成了新华路上的四块“艺术橱窗”。他们称其为“艺术便民服务”。这四个一平米的橱窗延续着两人为艺术祛魅的主张:除了专业人士,普通观众也有接触和评价艺术的权利。

  无论如何,艺术不是抽象的思想,它的生成从来不能自外于其置身的社会与时代。艺术实践总需要依附在可以被看到、发表和分享的空间。在今天,是一幢独栋洋房、改造一新的地下车库、一间临街的铺面。如果进入社区的艺术空间代表着不同阶层、知识背景人群的遭遇与相互看见,并给予他者接近艺术的权利,走向“社区”能成为今天艺术新保守主义的解药吗?

  从外滩上的银行旧址,到网红街区居民楼的地下室,BANK画廊的两处选址既别出心裁又漫不经意,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意味。这间“洋老板”经营的本土画廊,迄今已有十年历史,访客上至80岁老人,下至幼儿园的小朋友。在主理人马修口中,它诞生于“一个快乐的错误”。走进街巷的BANK画廊,是如何成为一张艺术名片,与整个社区形成共振?

  在人潮拥挤的安福路上,BANK画廊的十周年特别展览正在一个上海老式小区的地下室里静静陈列着,包含博尼•拉米雷斯、弥载映、徐冰等三十多位艺术家的作品。这是BANK画廊的第二个家,物业说,小区里的两栋楼,一栋住着老干部,一栋住着“暴发户”,而走出画廊门口,几步之外便是“原力飞行”、“多抓鱼”等一连串网红店铺。

  在主理人马修•伯利塞维兹 (Matthieu Borysevicz) 的记忆中,2016年刚搬来时,安福路与法租界上的其他街道无异,“没有人能真正解释为什么,这些人不断涌向这里为自己和他人拍照。”在邻居们持续的热情和好奇中,BANK画廊在这条街上安了家,也成为了安福路迷人和有趣属性的一部分。

  在搬来安福路之前,BANK画廊坐落在香港路上的银行公会大楼旧址,这是外滩区域内众多传奇建筑楼群中的一栋,也是画廊名字的来源。彼时,BANK是一个线下的展览空间,隶属于马修的出版/策展品牌MABSOCIETY。不同于传统画廊的“白盒子”,具有百年历史的大楼本身为BANK提供了风格卓著、概念先锋的艺术土壤。

  在最初的几年里,BANK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ć)、保罗·麦卡锡(Paul McCarthy,)、伊萨克·朱利安(Isaac Julien)、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等世界级艺术家合作,数次开创中国画廊之先河。

  当我们目睹安福路变成一个每周末都有成千上万人经过的充满活力的街区时,外国蓝筹画廊却蜂拥而至,将老香港路地区变成了一个艺术聚集区。我想,任何事物都是循环往复的,而 BANK 总是走在变化发生的前面。

  来到安福路的BANK进入了街巷之中,与本土的市民和流行风向比邻而居,也逐渐成长,蜕变为一家更成熟的画廊,“这个空间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派对的气氛,反而我们可以举办更严肃、更大胆的展览,以及更多的艺术家个展。”

  从跳脱出“白盒子”的银行大楼到居民楼下的艺术“金库”,BANK不断探索着呈现艺术的更多可能性,“对我们来说,艺术是发现的渠道,不受潮流、品味或地域的限制,艺术没有界限。”

  在长乐路888号的公寓楼地下室里,半透明的玻璃门后一条小径朝着深处向下延伸。在这间名为“工作室画廊”的空间里,曲面结构和薄荷绿的墙壁让半地下室显得格外的柔和宁静。在这里,我们遇到了画廊主庄彬,她的言词里始终贯穿着种种“相信”:相信艺术、艺术家,相信画廊能与前者相互赋能,更相信自己在造梦之路上做出的每一个判断与抉择。

  画廊镜面走廊入口,画廊空间设计师建筑师何新城Neville Mars个人项目

  从美院学生到画廊销售,再到今天作为一家创立多年的本土商业画廊的主理人,庄彬对于艺术的热情一如往常。作为上海首家支持国际艺术家驻地的商业画廊——工作室画廊(Studio Gallery),如今所在的社区地下空间,其实是庄彬经历了一番曲折才争取到的场地。

  与这个另类空间的偶然相遇如火花一样点燃了她将画廊搬迁到这里的想法,但它扎根社区的特殊性也致使改造过程中困难重重:从施工的取舍到社区居民的不理解和不信任,光是协商部分就极具挑战性。庄彬需要像解读抽象艺术一般,向邻居们反复解释空间创想,当中自然免不了委曲求全的辛酸。好在幸运的是,工作室画廊无意间切中了居民对于文化艺术的诉求,“是这里的居民想要有艺术进入他们的生活,这里也成为了他们感到骄傲的地方”。

  人如果一直都沉浸在琐碎里,实在是太麻木了,我们真的需要艺术。但我也可以略为悲观地想象到,工作室画廊只属于这一代人。我只希望每一个艺术家能够体面地受到社会的认可,我只想为他们做点事情。

  自工作室画廊搬迁新址后,庄彬也一如既往地携手团队与艺术家们将创作过程和对谈整理成文,希望以此让更多人了解背后的故事。她几乎以每周一次的频率走访艺术家工作室,花费大量时间了解艺术家的生活状态和创作思路,这个过程的对话是叠加式的,双方能够在放松的环境中实现有效的交流。庄彬发现,每一位入驻画廊的他们,身上都有不一样的气质。久而久之,她也练成了一套慧眼识珠的技能:“我今天很快就能判断这个艺术家是不是我感兴趣的,是因为我能看到TA的作品里是否有真诚的部分。我能从对方的表述中分辨真假,也知道从哪里可以戳穿TA,我喜欢这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因此,在合作艺术家的选择上,专业性和真诚度一直是工作室画廊不变的标准。针对专业性,庄彬特别指出,它不仅是指制作上的专业度,还包括理念上的专业度。艺术家是否有能力自圆其说?是否能够将理念深耕?只有达到内在逻辑与实际行动高度契合,艺术家才能不被市场牵着鼻子走。

  是画廊,却像家一样令人熟悉。人来人往的安福路一隅,一墙之隔的院落里,中国当代艺术跨越时空径自生长。从威尼斯到北京,最终来到上海,画廊主理人Enrico Polato在这里“埋下”一颗时空胶囊,尽力推动和支持本地艺术家,向更广泛的观众群体展示他们的作品。

  坐落在安福路庭院中的胶囊上海,已经随着周围的绿树成长了七个季节。社区的深处,这些在熟悉空间中悬挂着的当代作品,慢慢浸入到周围的环境里,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这个新型的文化聚集地,不仅为艺术家们提供展示了他们的创作平台,同时也为社区居民提供了欣赏艺术的机会。

  源自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喜爱,来自意大利的Enrico Polato在2013年搬来了上海,从最初的在家里收藏艺术品,到为艺术品寻找一个熟悉的“家”,他用了三年的时间。画廊的名字是“胶囊”,引用了“时空胶囊”的含义,代表了不管任何时候,都可以穿越时间,在熟悉的空间,欣赏不同的艺术品。

  2024年,延续同样的精神,画廊将于威尼斯开设一个为期一年的艺术空间,同样的安静与私密性,相同的亲切与舒适感。画廊将呈现雕塑、艺术讲座以及丰富的艺术表演。一如在上海的选址,胶囊画廊威尼斯靠近社区,拥有独立花园,将艺术自然而然地带入当地居民的生活。在大家最熟悉轻松的地方,打破艺术与生活的界限。

  在生活化的气息中,欣赏艺术开始变得日常。在庭院中的驻足,在作品前的思考,在阳光洒满的窗前交流,或者已成为新的“理想一天”。胶囊上海的艺术家们用由丰富的多元文化背景,以社区为基础,胶囊画廊也在努力像更广泛地平台推动本土艺术家发展,2023年胶囊上海共参与了12个艺术博览会,而其中11个是国际性的。墨西哥的ZONAMACO、意大利米兰的MiAr、纽约弗里兹(Frieze)艺术博览会上都可以看到胶囊上海的身影。

  胶囊上海见证了安福路从宁静的居民区转变为繁华商圈的过程。这样的改变丰富了社区的受众,也为画廊带来了更多的观众。虽然面对更加广阔的平台,胶囊上海也会努力保持最初的特色和氛围,正如我们的名字,我们希望这是大家的时空胶囊,穿越现在与未来,在这里,永远有熟悉的空间,熟悉的维度。

  见证了安福路由宁静变为繁华的胶囊上海,保持着最初的初心,在大家熟悉的空间里,持续地注入艺术的活力。

  五金店,坐落在生活氛围浓郁、雅俗共赏的上海南昌路,不会有任何人感到意外。但是当它添加上前缀“新媒体”,并与加密艺术、元宇宙、算法艺术等等词汇一起出现在门头招牌上,五金店这个具有工业革命时代印记的符号,又焕发出了戏剧性和故事感,似乎也在挑战着当代艺术中的精英主义;视线向左移,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的西洋木质玻璃橱窗中,摆放着时刻打招呼的机械手与兰花。这一切让人无法不联想到《爱、死亡、机器人》第一季中的“证人”,其场景中那些唐楼公屋的复古港式建筑与虚拟霓虹灯牌结合的超现实感。

  新媒体五金店是由青年平台“伙聚”发起的,名为“接曝计划”艺术实验项目的之一,诞生在“接曝计划”南昌路三个展览空间的其中一个。“接曝”除了包含着 “接收”艺术家的作品,再将其“曝光”给更多观众的想法;这个词也与谐音“街铺”的相似,寄寓着对艺术与社会之间打破隔阂、交融互动的想象。因此这三个展览空间自然没有大多数艺术空间入口的克制疏离,它醒目热络、面朝马路、推门即达,即使是路人站在门口浏览橱窗就能感受到创作者所要传达的基本信息。展览空间甚至也加入了上海不打烊的“夜生活”,但与其他店铺不一样的是,循着灯光望去,里面不是觥筹交错的光鲜、不是浓油赤酱的日常,而是城市繁复的噪音与光影中伫立的绵延静谧之美,也像一张立体的名片,不急不躁地传递出“接曝计划”的理念。

  最初做接曝计划的时候,其实也考虑到就是想把整个社区联动化。因为来到南昌路以后,我们与周围一些咖啡厅、餐厅的老板都成为了朋友,他们也对艺术很感兴趣,我会想后面时机成熟时或许可以尝试做一个南昌路1公里艺术计划,营造邻里联动的社区文化。

  “接曝计划”从2023年6月开始,已经举办了多场通过插画、装置、雕塑等各类媒介呈现的展览,以及工作坊、表演等不同形式的活动,比如工作坊形式的涂鸦活动以更轻盈的姿态链接到了社区,参与者在绘制时甚至不需要了解美术史,只需要寻到打动内心的东西并表达出来,获得共振以及更多可能,在探索中也能逐渐建立对生活的一种信念;同时,这种输出不是单向的,社区的活力是否能催生围绕社会公共议题的艺术反思也让人期待。

  与“接曝计划”的发起人之一、策展人李政钟对话,就能发现从展览主题到他的语言表达似乎都串联在一个自由、松弛的体系之下,因此“接曝计划”以轻体量、去中心化的形式进行空间自治的实践,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自由、不吝、粗放或许反而成为艺术表达的孵化器,并且无心插柳地在南昌路这个新旧交织、复杂多元的社区中,置入了一枚随和、真诚的艺术触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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